第264章 别梦寒(五)(第3/4页)

修道者不讲究什么身后祭祀,尤其是那些孑然一身的散修,将一二寄托之物带回故乡,埋于山中,又或是投下湖水,就算是个了结。师父甚少和他们提及过去,不过两个弟子也知道,小壶山并非师父的家乡,而是修行入道之地。师父一生漂泊,从不特别留恋哪个地方,但终究还是有那么一处落叶归根的所在。

越过林地,一片翠玉般的湖泊赫然在目。山中降雪,仍不是十分寒冷,湖水也没有结冻的迹象,纷纷的雪片一经落下,就消融在静谧的水面中。

隐居的散修默默望着山湖,也许是想起了唯有他还记得的旧日故事。两名弟子最后整理着师父的遗物与法器,一旁的散修驻足良久,向他们告辞,走之前犹豫片刻,还是问道:“你们的师父,是被哪里的妖族所害?”

谢诀一怔,说道:“师父是与修士有了恩怨,遭人暗算。”

“竟是这样么?”

散修面上不显,却也颇为伤怀,感慨不由得脱口而出,“这倔强家伙年少时候对妖族恨得不行,不知道吃了多少亏,我还总担心他哪天就和妖族打得上头,就不顾生死了,想不到……唉,现在说这个干什么?世事无常,也是没有办法。”

对这两个说到底也只是一面之缘的年轻人,他也不再冒昧多言。送他离开后,谢诀回到湖边,却见郁雪非木然对着师父的遗物,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般。

“师兄?”谢诀迟疑地走上前。

听到他的声音,郁雪非浑身一震,捧着那件遗物的双手如同被烫到似的松开。还好那块玉璧离地面只有几寸,没发出什么声响,只是轻轻跌在了盖着丝缎的土地上。

谢诀只道他是哀戚过甚,连忙过来搀扶,郁雪非却推开他的手,仍然跪坐在原处。许久,层云转暗,眼看暮色将近,即便修士不大在意那些法事时辰的规矩,等到天黑终究不合适,谢诀正想劝说两句,郁雪非却比他先开口了:“拂风,你来为师父送别吧。”

那些遗物已经包裹好,只待送入湖中,这件事本应由身为师兄的郁雪非来做。谢诀看看湖水,又看看师兄,他并不理解其中有什么缘由,但师兄既然这么说了,他也不多问,起身前去。

落雪簇拥着的湖水一片幽深,冬风飒飒,越过荒林。群山无言的俯瞰下,从湖边返回的身影只是两个微不可见的黑点。

只有雪愈发疾骤,以渚南这片温煦之地少见的冷冽,呼啸着卷动寒意,将世间积蓄的风雪一股脑地倾倒下来。于这个漫长的雪夜而言,一切都难免显得渺茫。

……

郁雪非从深重的寒意里猛然惊醒,挣扎的动作似乎碰到了什么人,旁边传来讶异的一声,对方伸手过来按在他肩上,没用什么力,只是不叫他乱动。

眼前敷着一层遮盖,朦胧不清,双目中的痛楚让他记起了自身处境。为师父复仇的一番大战后,他身受重伤,被师弟带着一路在雪中逃亡。仇人善于经营,也不知他死后有多少人继续追查,他们在中原时都尽量不去城镇,穿山过野,郁雪非伤势不轻,时而清醒时而昏睡,浑然不知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。

如今他虽看不见,也能感觉到身下的床榻,闻得到炉中飘来的淡淡药气。屋里窗户似乎大敞着,轻风过室,仅有少许寒意,气候有别于冬日,想来已是远离中原了。

他摸到身上换了衣衫,盖着布衾,料知旁边的不是医师就是学徒,勉强转过身去:“适才失礼了,敢问这是何地?”

“我是医师,这是我家。”

床边那人答道,“你师弟将你送来诊治,你且养病,有什么疑问,等他回来问他就是。”

这人说话干脆利落,又显然不想闲聊,把他其余想问的话都堵住了。对方在郁雪非鬓角边摸索,仔细地揭去干透的药布,随即拆开蒙住眼睛的绷带,说道:“慢慢睁眼。”

郁雪非感到对方的手掌遮在他眼前,罩下了一小片阴影。他依言缓慢地睁开眼,透入的微光果然令他眼中酸痛,不住流泪,混着药汁和血迹从颊边滑落。

对方早有准备,擦去他脸上的狼藉,掌中术法流转,灵气细致地覆盖上来,逐渐平息了痛楚。待到他撤开蒙在眼前的手掌,郁雪非已经能够视物,虽然损害难免,不大清晰,也比刚受伤时好了太多。

此时他终于能看见周围情形,正如他先前所想,这里已非天寒地冻的中原。墙上窗板向外支起,山谷景色错落有致,秋高气爽,屋外近处有一株枫树,远处还立着一株银杏,地上洒满了金光灿烂的黄叶。

另一边正用术法召水洗手的,想必就是照看他的医师。此人身形高瘦,穿着窄袖短衣,束紧的发髻上又扎着布巾,遮住头发,全身上下看不到一点会碍事的佩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