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9章 辞金阙(八)(第2/4页)

六百年前,临琅的末代国主在他最后的日子里,心中满是忧虑和恐慌。他虽已尽力而为,终究囿于见识,无法窥破笼罩着他的谋划的真貌,直到他灰飞烟灭,也不知道自己的作为究竟有没有意义。

无论在史书看来,他的决定到底应该怎么评判,他那些从四面昏暗中摸索出来的想法,终于还是为后世之人留下了一些参照。

六百年后,日出前的新宛风平浪静,寂然无声。

谢真退后一步,再次将视线投向山长时,那里只留下了一棵老树。

那如云的绿盖下每一根枝条,树干上每一道深深的沟壑,都描摹着它的苍老。假如世间真有一棵树长成这个模样,岁数想必还要比衡文山长执掌门派的年月更久。

而这样的景象也只停留了片刻,山风将它的生命与绿意全数吹走,树叶像流沙一样倾泻下来,只剩干枯的枝条徒然伸展。

尽管这棵树还没有倒下,留下来的也仅仅是站立的灰烬。或许它一度枝繁叶茂,洒下绿荫,庇护着扎根于此的土地,但它已经再也无法遮风挡雨了。

数层阵法的涟漪之外,正在和星仪交手的谢真同时也向后退去。天空中的昼夜分界缓缓推移,星仪脸色一变,举剑急进,谢真却不再恋战,抬起海山在面前一横,转眼消失无踪。

而那个站在衡文门派当中、校书楼之前的谢真,四周的雾气里现出了一道道凌厉的缺口。这些剑痕不可避免地在挥洒间溢出,即使此处园景只是隐约可见,也看得出来遭受了不少创伤。

校书楼和他的距离相隔湖水,仿佛咫尺天涯。这时他仗剑前行,一刹那间,剑尖前方所有的掩蔽都不复存在,劈开滚滚雾海,雪亮的剑光笔直地指向了阵法的核心所在。

呼应着这一缕清辉,夜空之上,另一道火光穿透黑暗急坠而下,宛如星陨。

才现踪迹,瞬时就已抵达彼端,目光根本无法捕捉其中形影,但不同于一闪而逝的剑意,这道火光曳出长长的金红轨迹,堂而皇之地在夜云间昭示着自己的到来。

前后不差分毫,火光就已随着剑光的指引降临在衡文的山门里,一触即燃,霎时间爆发出眩目的炽焰。一层层瞬息万变的色彩,从令人不敢直视的白亮,到向黑暗中散发出一道道烟烬的赤红,就如沙中世界,转瞬间尽数展现在这一道辉耀里。

谢真御起海山,避让到半空中,仍能感到迎面一阵阵吹拂而来的光与热。任何人面对这一幕,恐怕都只能看到肆无忌惮释放着的灼热与暴虐,但从那正在将阵法烧熔的火焰里,他却能体会到仿佛雕凿般的精确之美。

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,几乎分不清天际那一点淡色究竟是不是晨曦。劳心费神了这么久,谢真心中难免也涌上一阵疲惫,不过他还是仔细地察看着阵法残骸的情形,深知这事情还没完。

就算对衡文这座阵法的精准一击已经干净利落,天时地利之下,没办法做得更好了,他们也只是毁去了星仪栖身在此的那一部分。

以前他们除去了几次星仪的化身,有些是经过长年磨蚀、几乎失去应变之力的暗棋,有些则是做好了舍弃准备的探路石,说到底,都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损伤。只有在北地铸剑池那次,神魂之间生死一线的对决,大概才是真正伤筋动骨。

即使如此,如今也很难被称之为人的星仪,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。他敢光明正大地引谢真来到衡文,想必一定也留好了事有不谐的后路。为今之计,必须要将他寄托之处一个个拔除,现在是衡文,接下来是新宛,最后……还有渊山。

*

衡文外的树林中,赶来的正清门人们无论是在忙于安排那些衡文弟子,还是在碰头商议,此时全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,怔怔看向那惊人的一幕。

这些年下来,还是安稳时候居多,他们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一派重地遭受如此打击的景象——照理说应当护住山门的阵法并非没有履行职责,但在那摧枯拉朽的火焰面前,几乎毫无还手之力,知觉敏锐的人甚至隐约能看到一层层守阵的灵光破灭的瞬间。

有人咋舌道:“……这根本不是仙门的术法吧?”

另一人说:“你这不明知故问?”

不少正清弟子明里暗里地打量着灵徽的神色,只见到他面无表情,似乎泰然自若,不禁也放下了心。

殊不知灵徽心里也正在目瞪口呆,他是听谢师兄交代过,在探查衡文时可能会引发动静,可他不知道会有这么惊天动地啊?

要是长明听到他的疑问,大概会嗤之以鼻。如今的情形是两人精心配合下的结果,只针对阵法的核心,倘若这中间没那么顺利,又或是出了什么差错,需要用更稳妥的打击来弥补的话,他现在看到就不止是这么一点事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