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8章 辞金阙(七)(第2/3页)
虞尚宫也不像宫里人习惯的那样说一半藏一半了,直截了当地对她警告。姜希安很领情,连连点头,可能是点头点得太快,看起来并不是很当回事,虞尚宫瞪了她一眼,又道:“除妖也不是那么好除的,声名固然要紧,但你还没入门修行,要不要冒着被妖类盯上的风险宣扬,你自己掂量着办。”
姜希安认真道:“我晓得的,我也不是为了扬名才做这个。”
虞尚宫叹了口气,从袖中拿出手帕,轻轻为她擦去头脸的灰土。姜希安心想,最后那一刻,盘踞在宫殿上的狐狸绝对已经看到了自己,人言能瞒得住,妖类却瞒不过,不过以后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了。
而且想到狐狸那似乎能看透一切、从容不迫的目光,姜希安不禁怀疑,那惊天动地的一击真的把她驱除了吗?
正这么想着时,她余光瞥到宫墙边那一片绿枝下,云髻羽衣、手抚罗扇的窈窕身影缓缓走了过去,只是一闪念间,就化入夜色里,再也不见踪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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衡文故地的群山上,昼夜参差的天穹微微震动,连同山巅之际的云影也现出了一丝又一丝的细痕,远远看去,就好像雨线正将晴空撕裂。这座阵法由内而外的动摇,终于再难以掩饰。
崖边滴水声脆,两道人影一先一后掠过飞流,剑光交击过后,星仪神色凝重,不辨喜怒地问道:“这也是你的手笔?”
谢真回以迅疾无伦的一剑,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。
群峰一座座巍峨耸立,直入寒天。越过云层,自有万山旷阔,到了那山坳低处,则是霜浓露重,云岫烟岚。卷涌的雾气里,一缕几不可见的剑光不断下沉,直到那低无可低的谷底,它也没有跌在乱石之间,而是飘飘忽忽地穿过了界限,落入虚无。
周围的情形一再转变,在昏曚的混沌间,它凝成惟妙惟肖的剑形,活脱脱就是原本模样,以免自身的轮廓在扰动间破散;越过一条条交织的金线时,又化为灵巧自如的晶光,飞快地从铺天盖地的织网缝隙中溜过去。
最终,顺着阵法中一道又一道的裂痕,剑光抵达了重重掩蔽下的机要所在。
当这片清辉闪动的光芒从半空中落下时,枯坐在山中的人还以为那是飘下的银白花瓣。他抬头看去,下一刻却犹如被刺伤般闭起了眼睛。
剑光敛去,谢真落在这死水一片的寂静中。
山间总是风高且急,这种地方没有一丝风的时候,尤显得四下里僵冷凝滞,仿佛天地都屏住了气息。在他看来,竹林间坐着的衡文山长已经成了这幅死板静画的一角,神魂溢出的稀薄余晖,像是被熔化后又刻入在印痕里,再难以从画里脱身了。
处于阵法间,形貌仅仅是延续着旧习的表象,然而山长依靠着这最后的一点表象,才能勉力维持为人的尊严,不能不显出荒谬与唏嘘。
对方眼中见到的,则是另一番令人感慨的景象,从天而降的剑修与多年前仙门聚会那一面相比,似乎没有太多分别。只不过,彼时年轻的瑶山弟子还没有那么声名卓著,略显青涩的眉目间,有着形之于外的锐气;而今他平淡的神色如渊如海,透过那敛藏着的磅礴杀意,仿佛能让人清楚看到自己被斩断的命数。
山长叹了一口气,像是要把一生的疲惫都呼出去,垂下目光,等待了结。
他这副引颈就戮的样子让谢真不由得沉默了。从洞察神魂的视角里,他知道对方不是故作姿态,而是确实想要解脱,而他也看出了对方会这么想的缘由——在衡文的现状已经几乎难以挽救的当下,看到仙门里爱管闲事第一名的剑修杀气腾腾地出现,差不多除了等死也没别的选择了。
但谢真并不是要把山长当做幕后主使一剑砍掉了事,情况也没有那么简单。他现在杀意充盈的原因,是因为他的大半精力都还用在和星仪打得难分生死上,此刻潜入阵眼的,只是他托载在剑气上的一缕心绪而已。
哪怕是精通金砂化身技艺的星仪,有着源自天魔的灵气支撑,在操纵上也受到诸多限制,更别说谢真才开始研习此道不久,几乎全靠逐渐摸索。借助阵法的掩蔽,瞒过星仪的耳目窥探到这里已经让他费尽工夫,至于抵达这里的剑气化身有没有映照出了本体战斗中的杀气,也是实在没法控制得太精细。
“山长。”他直言道,“解脱没有那样容易。”
山长浑身一震,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。谢真此时已经将按剑的手抬起,指间银光闪烁,不容抗拒地隔空握住从对方头颅里迸发出来的色彩。
这是他第一次全力施展源自天魔的权柄。在衡文这座成形的阵法里,所有贯通在联结中的神魂都不能抵挡他的观察,只要他想,每个人的神魂都像是展开的书卷一样任由翻阅,但在一个个破解阵中衡文弟子的心魔时,他始终没有依仗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