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6章 参与商(二)(第2/3页)

羽虚门中风气平和,平常不大会争强好胜,关起门来过安稳日子,但也不可能事事一心。师父力主对已经远走的海绡师叔施以援手,其后又决心涉入中原仙门的纠纷,这些与羽虚避世习惯不合之处,虽不至于饱受指责,却想必也承担了许多压力。想明白这些后,嘉木越发感到师父对他信任之中的重量。

水上的藻光在他们四周浮动,犹如星空倒映其中。嘉木纷乱的念头渐渐冷却,不再去想那些无谓的担忧,在这冷寂的黑暗里,尘世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。

“留心道路。”前方灵霄沉声提醒了一句。

他们经过渊面中央的分岔路口,从此处,台阶向下延伸,泛着星点的水域被他们抛在身后,最后的光芒也消隐无踪。封掌门袖中跃出一道纤细的光焰,在众人上方照明,嘉木感受不到一分一毫的灵气变化,猜测他是运用了最低限度且极为稳定的术法。

即使修士多能在夜里视物,有一点光亮也让人宽慰。随着他们一路下行,仿佛幽暗逐渐向无垠之中膨胀,而他们越走越小,越走越低,正在一步步将自己深埋。说掩埋或许不算恰当,并不需要坑洞或缝隙,在现世与虚无的间隙中,他们只是几粒飘落的微尘。

嘉木定一定心神,惊觉自己的思绪已经游散了好一会儿。石阶降到尽头,他脚下踏到了平整地面,万籁俱寂,这里已是渊底。

镇印之门静静横亘在他们眼前。嘉木敬畏地看着这历经岁月的古迹,拙朴的石门未经精雕细琢,似乎是从山岩中直接削凿,与四壁浑然一体。

三位掌门分立在侧,各自运使法诀。不见什么异象,片刻之后,镇印之门微微震动,随即一寸寸地挪移开来。

石门厚重,转动时却无声无息,显然并非由机关驱使,那些与山岩擦碰时的动静,些许砂尘滑落的声响,同样细不可闻。当它停下时,门中已张开了可供一人出入的通路,当中幽深一片,术法造就的光芒越过门口,也即隐没不见,仿佛都被吞入了黑暗之中。

嘉木屏气敛息地看着这一幕。多年来,仙门从未在镇魔以外的时候开启过镇印之门,师父也和他交待过,依照渊山封印的构造,当天魔未有异动时,此举不至涉险——但那也是从常理而言的推断,最近这段日子,不合常理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多。

开门时,他不自禁地提心吊胆,全神戒备,事实上最后也没有什么东西从门里冲出来给他一巴掌就是了。

灵霄从袖中取出几枚物件,在手中一握,待它们亮起,便递给身旁两位掌门。光亮是从锁在琥珀里的东西发出,不知是某种宝石,又或是海中明珠,但当嘉木凝神细看时,却发现那被封起的是一缕水流,在琥珀中仍旧轻轻流动,映出纯净的银辉。

这些照明之物在三人那里,效果不尽相同。封云手中的光亮如云雾朦胧,柔和地向四下铺展,而海纪那缕光灵性内敛,澄明通透,好似一盏银灯。

嘉木一个本职炼器的修士,最爱搜集各式奇珍异物、稀罕材料,得不到手也要记下讯息,近来在中原又长了许多新见识,可是仍然猜不出流光的正体究竟为何。

倘若知道此物的真正来历,想必他也不会哀叹自己才疏识浅了。正清的法鼎身为镇派重器,就如同仿照其形制而铸造的诸多仪鼎一般,当中也会凝结净水,只是颇为珍稀,虽有着映照心光之效,却不会拿来实用,都被门中妥善收藏,因而在什么典籍传说中也不可能找到记载。

灵霄将手中光亮托起,照耀的范围将众人都笼罩其下,那光芒仿佛磐石般稳定。他走在最前,三人的身影逐次没入镇印之门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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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阑风平,月下西山。衡文山长独坐厅中,面前两杯残茶,窗上雨点渐疏渐静,那依旧历历在耳的,只是这一夜的余声。

毓秀掌门已经离去,那阵凛然寒意仍未曾消减,在此徘徊不尽。越过空了的坐席,山长的目光环视着这间堂屋,虽然很少在此会客,但他还记得曾经他是如何安排这里的陈设;清漆花架,六扇的松竹通景画屏,哪怕一对青瓷灯座,也是他亲自选来,妥当安置,务求端严庄重。

那时他意气风发,坚信衡文在他治下必将兴盛,决不辜负先师乃至历代山长之名。回首多年在任的历程,他不甘心也只能承认,衡文书院还是那一尾困居的池鱼,延地这一片看似清浅的水潭,就如泥沼般使他们深陷其中。

他看过许多门派由盛而衰,即使是昔年六派,也不是没有凋零光景。钟溪隐没于苍山,羽虚被曾是一家的正清逼迫得远走燕乡,瑶山数度起落,但命硬到每每都有人在关键时候撑起大局,也不知该说这运气好还是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