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9章 昔往矣(五)(第2/4页)
在师父面前讥笑孟君山,一大半是演出来的。师父拔擢他做事,用的是他那股拼命想出头的劲。他的种种不甘,师父也多少有数,偶有失态,反而让人放心。
在“道友”面前则不同,两人固然互相提防,但有些事情没必要伪装。听到对方赞赏孟君山,他一时间就没收住话头。
这刻薄话是真心流露,因而才让他惭愧。平日里他可以装腔作态,却格外不想在对方面前显得可鄙。
“——才华难得,但审时度势的眼光更要紧。”
孰料,一贯言辞冷锐的“道友”只是淡淡回了一句。顿了顿,他耳边又听对方说道:“说到底,才华乃是天生,改变不来。人活一世,要往何处去,却是自己选的。”
黎暄没有立刻答话。他的目光追寻着被风推过湖面的一片落叶,紧紧地抿着嘴唇。
最初与庆侯结识时,黎暄并没有抱有什么雄心壮志。
庆侯此人,有些沉闷木讷,他的幕僚可以为他出谋划策,却改变不了他的性子。本是诸皇子中的贤长,却被其弟梁侯抢了风头,除了延王的偏心外,他自己的为人处事也不能说无可指摘。
正因这尴尬处境,黎暄才有机会和他来往。梁侯跋扈,处事却精明,衡文乃是镇守延国的仙门,他自认将来要继承大统,因而格外小心,对待衡文弟子都十分恭谨,却不和哪一个人有过多私交,唯恐使山长对他不满。
庆侯则没有这么多顾虑,一来无欲则无求,二来黎暄也确实能当个不错的朋友。
黎暄把这当作一步不知有没有用的闲棋。既不愿屈从平淡,就什么都得试试。凭他当时的能耐,想拱庆侯进位,那是痴人说梦,要借此让自己在门中挣些资历,也是无从着手。
最多他也不过是想着,从这里熟悉了凡人俗务后,或许以后去到外面某座书院时能得些方便。按传统,山长的亲传弟子很少离开新宛任职,出外是一种冷落乃至处罚,但黎暄觉得如果能总领一座城中的书院,对他而言或许更能施展手脚。
不管怎样,都比在师父座下当个无人在意的摆设要好。
和庆侯交游并不十分为难,即使庆侯不是个伶俐人,不太会像许多凡人那样趋奉仙师,待人总归还是颇为诚心。再有,他自己是不太得意的皇子,黎暄也是不怎么得师父重视的弟子,这相似处境,自然而然让他对黎暄有些亲近。
虽然这破绽也是黎暄有意露出来的——难道真让他去别人身上找什么同病相怜?他可不觉得这算安慰。
就这么有来有回地相处下来,黎暄自认为他待庆侯也有几分真心。那时,庆侯受命去乐桑沿岸巡查,路上遇险,又被梁侯那一系暗中散播他是靠什么河魅野妖才化险为夷的流言,当时他就已经收拾行装准备去救人了。
没想到庆侯平安无事,甚至提前回了都城。他总算找到机会甩开门中绊脚的杂事,悄悄前去拜访时,却在侯府见到了一名陌生的散修。
“这位是救了我一命的游方仙长。”庆侯如此向他介绍。
黎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个散修是和他相似的人。一样不甘于平淡,一样憎恨自己势孤力弱的处境。
散修戴着一副木雕面具,不以真容示人,行踪鬼祟,修为又寒酸,对于一个散修来说也不奇怪。他讲话时带着一点燕乡的腔调,掩饰得很好,黎暄也是听了很多才有所察觉。如此在意这种事,想必他在那妖族横行霸道的地界没少吃苦头。
若他生在延地,兴许就不会这样。倘使他曾经拜进的是衡文门下,现在该是个得用的弟子了,可惜他没有过这个机会。
这样想来,他黎暄的运道还是要好得多了。
怀着微妙的情绪,黎暄和这个散修算是认识了。他并不愿意叫对方的名字,盖因他觉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人,报出来的名号八成也不是自己的真名。
许多在延地的野路子散修都会依附衡文,以期让修行生涯更顺遂些。他们虽大多碍于矜持,不肯在明面过于奉承,但只要稍稍给双方一点台阶,事情总是容易办成。
这个散修也是一样,既不愿意折节逢迎,又想要和难得搭上关系的衡文弟子靠近。黎暄不冷不热地吊了他一阵,欣赏过了他的纠结后,终于给了对方一个机会,让他说出来意。
“你要卖秘籍?”黎暄重复了一遍。
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荒谬之情——哪来的胆子骗到我头上了,难道我看着像是很好糊弄的样子吗?
秘籍这种东西,在散修之间的交易里总是很吃香。修行法门通常是自家的宝贝,不是败家子,少有人拿出来卖,市面上常见的是简单精炼之作:丹方、药方、几卷注释心得、一门小小的术法……如果真材实料,买到手起码称得上有所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