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6章 昔往矣(二)(第2/4页)

他语带犹豫,郁雪非皱眉看了看他:“有什么话,直说便是。”

“弟子越是推究,疑虑越深。”孟君山开口道,“衡文此阵,不但依托山川地势,也计量各地城池、人丁,其精微之处,玄妙异常,似要将延国凡人众生布入局中……”

他顿了一顿,说道:“当日看那阵图,不知这虚相在饱纳灵气后,要如何维持架构不损,现下我已可以斗胆猜测一番。”

郁雪非:“如何?”

孟君山沉声道:“见到这份阵图之初,我便想当然地以为阵法残缺,它缺损之处十分精准,让人觉得这是衡文刻意隐匿的缘故。但我如今却以为,它并非一幅阵图,而是一对阵图里的一半。真正的阵法应当有表里两面,我们所见的这一幅,是吸纳灵气、营造地脉的表面,内里却是以延国这土地上诸多凡人为支柱,撑起地脉运转的根基——两相对应,才是完整的阵法。”

“嗯,这就是你的猜测?”

郁雪非语气平平,听不出他赞成与否,“你且说说,这支柱要如何搭起,阵法之基又要如何塑成?”

“要在十数日中解明,非我力所能及。”

孟君山没有什么惭愧的意思,回答依旧镇定:“但此阵凶险之处已昭然若揭,衡文也绝非如他们自陈一般大义无私,如此情形,哪怕未能窥破全局,我也必须要向师父禀明才是。”

听了这一番恳切之言,郁雪非轻轻颔首,却没有立即作出回答。他依旧握着孟君山献上那份勘察延国四境的文卷,仔细往下读。

孟君山静静等候在旁,那一分不乱的恭谨,刻板到都有点虚假了。终于,郁雪非合起文卷,叹了一口气。

“很好。”他说,“你的功课做得圆满,你的态度我也知悉了,总而言之……不错。可是,你应当也知道我为何有些失望。”

孟君山一怔:“是弟子未能尽责……”

“不。”郁雪非打断了他的请罪,“这话还是在敷衍。从前你那固执己见,敢跟我顶嘴的倔劲哪里去了?明明你已心有疑虑,为何不能把这话问出口——问问在此事上我是否早有觉察,毓秀又是否当真置身事外?”

他站起身,慢慢走到已经跪下的孟君山面前:“还是说,你的疑虑之深,让你连问都不敢问?”

孟君山哑口无言,往日里使他处处游刃有余的伶俐口齿,此刻竟没有半点效用。

灯下一时极静,沉默有如丝弦绷紧。片刻后,郁雪非忽地一抬手,用卷轴轻轻敲了一下弟子的脑袋。

“起来。”他训斥道,“去磨墨。”

孟君山有些木然地照做了。他唤来一缕水流,将宿墨洗去,手执墨锭缓缓研磨。墨汁在砚池中晕开时,他也渐渐平静下来。

师父端坐于桌案前,而他在旁边老老实实做着书童的活计,仿佛就和年少时候没什么两样。师父平素不喜叫人近身服侍,孟君山常是因为惹恼了对方,才被罚来端茶倒水,意在磨磨他的性子。

说是惩罚,也不尽然,他乐于在师父这里多待上一会儿。无论他弄出了什么乱子,又或者有什么刁钻的疑问,师父总会在把他毫不客气地批驳一顿后,用那冷冰冰的语气为他指点迷津。

孟君山用余光瞥去,师父还在翻看他录上的那份文卷,面上带着一丝淡淡笑容。这情形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安心,他等待着师父像每一次那样,给他答疑解惑。

然后,郁雪非开口的第一句话,就让孟君山刚刚放松下来的神情凝固了。

“虽是猜测,但你猜得不错。”他说,“能推算到这个地步,也真是了不得。这阵法确实并不完整,正如你所说,本应有着表里两面。”

郁雪非提笔在文卷上写下两字,在孟君山惊愕的注视下,平静道:“其名为,‘晖阴’。”

*

树声萧萧,衡文书院门中亦是夜色渐浓。时至休沐,门中弟子多要趁此机会出去行乐,如今他们终究已不像旧日的衡文那般,谨守着清苦严苛的修持。

池苑本是个好去处,近日来却奉掌门之令封锁,寻常人不得出入,他们只能往那人烟喧嚣的新宛去了。城里也有城里的妙处,虽不如池苑那样清净,却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趋奉。

毕竟他们是衡文弟子,是“延国的仙师”。

黎暄倚在栏杆边,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楼阁间还未暗下去的稀疏灯火。他脸上挂着的讥笑,与那端正的年轻面庞并不相称,听到有人快步走近的声音,他也只是懒散地一动不动。

来的是一名小弟子,手中提着风灯,看起来熟知黎暄的脾气,隔着好几步远就停下开口,很小心地没有让灯光照到对方身上:“黎师兄,山长有请。”

檐影中,黎暄掸了掸袖子,不紧不慢地站直了,才道:“还不引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