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5章 霜天晓(五)(第2/3页)

假如神魂也能感觉到痛苦,这绝望应该足以将他撕裂,然而他只是无声地下落,如同一片灰烬。

他穿过湖面,就像透过幻影,来到了镜面的另一端。天地倒转,他向上飘飞,一直来到了那座完整的琉璃塔中。

这里和他熟悉的那座塔几乎毫无差别,天顶上坠着一只分毫不差的金铃,但在见到它的一刻,陈沧就明白,湖外那座塔里挂着的只不过是虚有其表的仿物。

在身为一缕残魂的他看来,那金铃散发出无尽的威严,让他生不起丝毫想与之相抗的念头。

虽然他本来也身不由己,只能在这景象面前惊骇——琉璃塔中央,金铃之下,悬浮在半空之物难以用言语形容。

它形似一枚漆黑的巨茧,通身上下裹在浓厚的阴影中,又带着几处深深的伤痕。那些伤痕正在渐渐裂开,现出内里无数大小不一的花籽,泛着隐约金光的外壳使得它们轮廓愈发清晰,那互相推挤的紧密情状就显得愈发惊人。

那其中,仿佛蕴含着什么至为浩瀚的无形之力,即将喷薄而出。

或许是如今已为神魂的缘故,陈沧见到了以他凡人的双眼无法得见的情景。他看到塔内塔外有许许多多蜉蝣般的微光,有些朝着墙上那些琉璃片投去,有些游移在半空中,宛如一闪即逝的飞星。

那些都是神魂,和他一样,千丝万缕。

鳞片般的琉璃片中,此刻有无数光点闪动,从黑茧中满溢而出的阴影不知不觉间填塞了塔中的每一寸地方,将日光隔绝在外。

幽暗的高塔中,仿佛星河倒悬,四周繁星的光点卷成缓缓转动的漩涡。中央的巨茧比这黑暗更加深沉,它伤痕累累的外壳一呼一吸地鼓动着,体内流淌的金色更加刺目。

忽然间,万籁俱寂,周遭的一切都陷入静滞。

在漫天繁星的注视下,犹如花萼绽放,这只巨茧缓缓地破裂开来。

隐而未发时,它身怀慑人威势,终于到了这一刻时,反而没有半点声息,只是静静地盛开。

混沌难明的雾气从茧中流出,托起一轮漆黑的蚀日。幽暗的浑圆轮廓周围,一圈隐约的金光环绕,正似大凶之兆的日食异象。

纵使从这邪异的境况下诞生,这蚀日的景象却不显得险恶。群星光芒黯淡,它则独自高悬空中,那姿态仿佛永世如此,带着弥久的平静与庄严。

然而,这平静只停留了片刻。黯淡的星河逐渐崩毁,蚀日剧烈颤动起来,接着微微一转,那灵巧之态竟好似一只惟妙惟肖的眼眸。

异样的色彩从蚀日中蔓延而上,顿时将原本纯净的黑暗染污,日轮中波澜涌动,又不住散溢而出。

金铃猛烈地振荡着,直到随着一声凄厉的鸣响归于沉寂。一阵又一阵无形的浪涛冲刷着四周,终于,这高塔也不再能将其束缚,磅礴的灵气有如潮汐,向着这片土地奔流而去。

在这一刻,当临琅人仰头望去,看到的已不再是那明媚的春日光景。天幕褪去了颜色,苍白之中微微泛灰,那无垠的空旷中尽是森然寒意。

许多人此时并不知晓,在他们余生之中,都只会看到这一片霜凝雪冷的寂寥苍穹。

……

记忆的河流就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刻戛然而止。凝固的画面中,一枚细细的环形印记在虚空中浮现,被旁边伸过来的手一把抓住。

眼前的景象疾速转变,回过神来时,谢真重又有了脚踏实地的踏实感觉。以神魂旁观那一段长长的记录,如同在风浪中随波逐流,让他现在还是有点晕。

长明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纸包:“来一个?”

谢真一看,就感觉脸要皱起来了:“……来一个。”

长明熟练地一抖纸包,喂了他一颗酸梅子。那股让人直激灵的酸劲过去后,他又尝出了一点回味的甘甜。

被这么一打岔,谢真因这番往事而激荡的心绪也渐渐平息下来。他看向一旁,陵空的虚影握着那带有印记的琉璃片,在手里掂了掂,看他神色,似乎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。

长明一如既往地率先开口,没打算把功夫浪费在感慨上:“你叫我们来临琅之前语焉不详,就是为了找这份记载吗?”

“我可不会专指望这一样。”陵空环顾四周,“这座天魔诞生的塔才是关键,不过这份记载确实也用处不小。说到底,我对此已有大略猜测,只是须得详加验证,否则一旦误导,反倒麻烦。”

谢真首先想到的则是另一件事:“这容器中,还有那位临琅国主的神魂么?”

“不,这只是他神魂在这印记中留下的残影。”陵空道,“他在当时就已消散了,总归不算最坏的结果。”

他话语的冷酷之中,仿佛又有一丝悲悯。谢真转念一想:“可是,星仪曾说他身为国君,是‘凝聚气运’的要紧所在,他的神魂会不会仍在天魔之中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