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6章 系归舟(五)(第2/3页)

可那时他远望芳海,并无缘领略其中妙处。从他驻足之地看去,只能在山岭起伏中隐约见到那些苍白枝杈蔓延出来的痕迹。

一株、两株,或许那被昔日伟力影响的树木的子孙仍旧片尘不染,但泥土与绿叶将其寸寸包围,曾经拒人千里之外的边界已模糊不清,日渐于阴翳中消融。

在谢真眼中,芳海的边际宛如无定形的烟雾,更远处又掩埋在真正的雾气之中。云烟渺渺,与天相接,古老的阵法保守着王庭旧日的尊严,也阻隔了他的目光。

先等上一日,他心想,如果真有什么大事发生,王庭总不会那样平静。再说,即使他担忧长明,也该相信他有自保之力。

想是这么想的,但他在这刚坐了半个晚上,耐心就像是破缸里的水,流得一干二净。迎着天边一线晨曦,他擦了两回剑,起身准备往里去时,长明的传信突然到了。

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句,解释了王庭召他回来并非要事,只为准备一项节庆。谢真反复看他行文造句,没什么陷入困境的迹象,虽说长明才刚出门就被叫回去显得有些古怪,按说这些早就该安排好才对,不过至少知道他安全无虞。

第二封信也没叫他等多久,这次长明像是有了余暇,如往日般讲了许多家常话,谢真这才放下心来,动身返回中原。

在此之后,两人仍有通信往来,但此事始终让他心中担忧。他也多方留意芳海的情形,而王庭还是老样子,不见什么异动,只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。

若这问题不是对外,那或许就是对内了。长明与他父亲之间相处极为冷淡,即使他逐渐展现出卓越天资,修行一日千里,放在任何一处门派里有这么个继承人都会被寄予厚望——而他们父子关系似乎并未有丝毫改善,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
再无话不谈的友人之间,彼此也有不好触及的家事,何况长明从来都对此避而不谈,明显是提都不想提。

但……踌躇再三,担忧最终还是压过了其他考量,谢真转过身,望向长明,说道:“真的是没关系么?要不是心中有气,你也不会和轻云舟市的散修计较罢。”

长明刚想反驳,对上他的目光,就有些说不出辩解的话了。

谢真对他着实了解,长明行事一向条理清楚,不爱去惹多余的麻烦,偶有跋扈之举,多是因为对付那些势利人,就要这样才办得了事。

但在王庭长大的祈氏少主,哪会没有一点任性,只不过乱发脾气在他眼中也属不必为之的蠢举。而一旦性子上来,他心里的火无处发,可能就会做出些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情来。

像是被卖符的散修招惹了,平常他估计就在这人身上讨回公道完事,要说把他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,大闹一场,谢真怎么看都觉得是他在顺势发挥。

这种闹脾气也有理有据的举动,也是他十分有趣的一面……不对,谢真心道,又不是想这个的时候。

他放缓语调,柔声道:“我只是担心,你在王庭是不是遇到了难以应付的处境。”

长明努力想维持的那副毫不在意的表情,面对这一句,也终于撑不太住了。他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“以前我常觉得烦扰,但行走世上这些年,早知道人人都有艰难,我已算是受尽照拂,不想再拿些许小事来说。”

“你又不是在路上随便抓个人要他听。”谢真道,“你这是说给我听——你的事情,怎么能叫小事呢?”

长明摇了摇头,也不知道是对谁摇的,谢真又道:“我可没少和你说仙门的麻烦八卦,你难道就嫌我啰嗦了?”

“那怎么会?”

长明总算露出了笑意,“好吧,我也是不知从何说起……”

他沉默了一会,仿佛是下了决心就不再绕圈子,说道:“近些年,我修行精进得太快,父亲他并不乐见。”

面对这透着冷酷意味的答案,谢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。

长明则是平静地说了下去:“早年,他觉得我在外游历是不务正业,也不去多管。后来或许是发觉游历反倒有助于磨炼心境,对修行有益,我出门便有了许多麻烦,开始是用事务让我脱不开身,到之后……你也看到了,离开后也会找个理由叫我回去。”

谢真不禁道:“何至于到这个地步?”

“任谁来说,也不能称之为过分。”长明淡淡道,“身为祈氏后裔,留在王庭履行职责,侍奉先辈,乃是天经地义。种种事务,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?但至于这些事情,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做,王庭缺了我一个有没有什么分别,也不是我能说了算。”

他说到这些时,已经没有什么怒火,听着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。可是,修行一事何等要紧,至亲之人非但不施以援手,还处处阻碍,这是多么叫人心灰意冷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