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6章 洒芳枝(六)(第2/3页)

这天他本以为也是一样,便从楼上的回廊扫起。此处不比自家,他不敢擎起个水旋风大扫特扫,只是捏着最不会出错的净尘术法,老老实实地四下逡巡。

最后他将铜镜一收,向着门前拜了拜,准备收工。还没等转身,就听到门中传来一句:“进来。”

屋中寒意缭绕。不同于上次镇压地脉时不受控制地肆意外溢,这一次,掌门妥善地将其约束在一室之中,那凛冽透彻的冰冷,让孟君山也不由得运起灵气相抵御。

郁雪非面前的桌案上,铺着一大张薄薄的冰面,白色霜痕深浅不一、纵横交错地布满其上,有些线条在他的注目下,还在缓缓挪移变幻。

这并非是挥霍灵气,而是当推演计算阵法脉络时,这样做来更加清晰省力。

传承不同,推演时的习惯也相异。许多人研习阵法的第一课,便是在心中呈现阵法形貌,对于惯常观想入静的修士而言,这倒不算太难。往后也多于虚空推演,直到胸有成竹,方才落笔成形。

毓秀的传承却略有不同,他们修行与天地山川相合,那一点观悟灵光玄而又玄,又必不可少。因而,他们推演时不会只靠默想,更要呈现到实处,入门弟子用的是纸笔、沙盘,踏入修行门槛后,就各有各的小妙招了。

孟君山自己不用说,用得是他的“画镜”。忆起少时,他修为还不深,掌门以冰画讲习时虽有意控制,他还是被冻得够呛,不得不早早学会了灵镜之法。

后来想想,没准掌门就是故意的,想看看他究竟脑子灵光到了什么程度。

郁雪非道:“过来。你看得出些什么?”

这一句,就和当初授课时别无二致。他招呼的人,却不再是那个聪明又毛躁,嬉皮笑脸的小徒弟了。

孟君山轻声应是,来到案前,垂头细看。

起先,他还在刻意压下翻腾心绪,但看清了冰上阵法后,他神色逐渐凝重,那些杂念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
图中阵法极为繁复,就连毓秀用以镇压地脉的大阵,比之都有所不及。话说回来,若不是孟君山也熟读毓秀山中的典籍,他都未必能看懂这部阵法的门道。

如此庞大的规格,稍有不慎就会彼此冲突,落于驳杂混乱的俗套,那便只是张空有华丽的废纸。

然而,眼前的阵法出奇精密,处处呈现出堪称奇诡的圆融。

就像撰写者提出了一桩匪夷所思的设想,又以天才的手段将其实现……没有完全实现,但也差不多了。这阵法显然并不完整,已有的部分却几无破绽可言。

问题就在于这阵法的意图。孟君山看了出来,一时间却难以置信。

“这是……”他迟疑道,“营造地脉的法门?”

凡修行者都知道,地脉诞生乃是先天造化所钟,绝非人力所能为之。

就连盛极一时的深泉林庭,其慧泉也是依托于现有的地脉。毓秀同样曾镇压过地脉,深知其中难处,除此之外,旁的门派甚至都没想过去摆弄这东西。

从古到今,也没人说地脉这玩意好,我没有,就自己造一个。如今真有这样一张阵法摆在眼前,岂能不让人震惊?

“嗯。”

面对孟君山自己都不敢确信的答案,郁雪非就回了他一个字。

他视线仍随着些许变换的线条推移,片刻后又道:“看来你游历在外,也不只是吃喝玩乐,学的东西还没忘干净。”

孟君山:“……”

被训了一句,他倒是从惊愕中冷静下来。郁雪非像是考校一般问他:“在你看来,这阵法有几分成色?”

孟君山更加仔细地审视起这幅冰画。起先,他被阵法中的妙处震慑,自然升起一股信服之意;越是精研此道者,在这时候反而越容易迷惑。

须得跳出其中再看,才能不带偏颇地品评阵法中缺失之处。

“——要么是空中楼阁,要么就是惊世之作。”

他边思索,边答道:“没有灵气,所谓人造地脉毫无用处,那用以填充的灵气从何而来?另外,光看眼前阵法,对之后如何维持地脉稳定并无手段,这却又是关键。”

郁雪非微微颔首。孟君山又道:“这幅阵法还不完全,倘若余下部分能补足这两处,就堪称阵法一道的巅峰,否则都是空谈。”

“不错。”

郁雪非将五指在冰面上一按。许多原本清晰的印痕顿时从图形中消失,孟君山凝神细看,与那幅已经记在心中的阵法相比,被抹去的约有十之一二。

“这是它的原样。”郁雪非说道,“我尝试补全,但就如你所说,这幅阵法并不只是略有缺损。关键的阵眼全然不见踪影……但这也是意料之中。”

他抬起手,那些被他补足的痕迹重又出现在冰面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