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1章 亦已歌(二)(第2/3页)

那一刻,那无光的一刻……

海绡越是回忆,越是惶惑。光亮灭去前,他在海文身边,那之后又是如何呢?

至少不是他做的,他没有理由这样做,但那个瞬间,他们被遮蔽的不仅是双目。混沌宛如巨幕,笼罩在他们四周,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,碰触过什么东西,施放着的术法是否遭到扭曲……一切都已被埋藏在那浓重的幽暗中。

“海绡,海绡!”

涂师兄焦急的声音,终于将他拉出了回忆。他冷汗淋漓地绞紧双手,紧咬牙关。

“你大概也明白是怎样的困局了。”涂师兄给他递了热茶,“无法推定是谁,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形。驻守弟子中,有毓秀、正清、羽虚、衡文各派……若是在弄懂实情前,就把这消息泄露出去,那情形实非我们乐见的。”

海绡怔怔地说:“因为我们谁都难以自证无辜。”

涂师兄叹了口气:“实话说,驻守弟子中有正清门下在列,确也是我们作此考虑的一个缘由。但就算这事与正清无关,我们也不想看到仙门中闹出这样大的恶名——事涉数派弟子,又无法确定是谁,等于是所有人都有嫌疑。”

想到羽虚,想到师父、师弟,海绡只觉得血都一点点凉透了。

涂师兄又道:“倘若能辨明事实,我们也绝不会姑息隐瞒。可是当今之际,我们不能把你们所有人都一起推出去,受那悠悠众口的议论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海绡艰难地说,“本不该如此……”

“海绡,我知你问心无愧,但此事若是闹得沸沸扬扬,影响的不只你自己,也有各派,乃至与你一同驻守的其他弟子。”

涂师兄放缓语气,“再者,我们并非就此放着不管,或许再经一段时间休养,你们记忆中的混沌,会稍微清晰起来,也未可知。”

连消带打之下,海绡心中那一股气,已经很难再提起来了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他低声道,“涂师兄,劳烦你费了这好些功夫。”

涂师兄再度细细安抚他一番,见他毕竟重伤初愈,说了这些,情绪大起大落,已经神思昏沉,便搀扶他休息,准备告辞离去。

在他要放下床帐前,他忽听海绡轻声地开口了。

“这样秘而不宣,对各派,对我们驻守弟子,对仙门,或许都是更好的……”

他喃喃地说,“但,对谢师兄又是如何呢?”

涂师兄本想出言安慰,却在对上海绡的眼睛时,不知怎么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
*

“那件事真相如何,至今没人知道。”

海绡垂下眼睛,望着帐下树影,“海文在渊山中受伤最重,根基大损,又长年被错乱的灵气所扰,郁郁而终。除了海文,我没有去找过其他驻守弟子,和他们谈起这件事……我不知道要说什么,更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在怀疑我。”

谢真默默陪他坐着。海绡停下歇了片刻,继续道:“我们这些人,多数都带着从渊山落下的病根。有些人,我听过他们已不在的消息,有些人干脆就杳无音讯,像是毓秀那位师姐,也是在门派养病许久,才重新出来行走……他们的门中或许知道,但我与海文,都没有透露只言片语给羽虚。海文去后,我无颜面对师门,就此离开,到了中原。”

说到这里,他抬头看向对方。

“……在这里,我遇到了一件未曾预料的事情。”

*

怀熙城的秋日仿佛以枯笔画出,处处皆是繁华落尽的冷清。或许,也只是以他那双衰朽的眼睛看去,才是如此凄凉。

海绡住在城西巷中,每日抄书换些酒钱。无人知道这个燕乡来的落魄书生曾是仙门弟子,亲历过那至今余波未消的镇魔之事。倒是因为卖相不差,来过几波人给他做媒,都被婉拒后,又传出他其实是个妖族的流言。但他平日的形迹实在是乏善可陈,左邻右舍反而渐渐习惯了这外地人,把他当做了小巷的一份子。

事到如今,当年求仙问道的锐气,已经在海绡心中冰消雪融,化为泥污。

常言修士当有攀越艰险的勇毅,但渊山一事,就如同横亘在他面前的夜幕,让他纵有长帆,也无法飞渡。他有悔,有愧,有悲,既不敢面对师门,也不能宽宥自己。

有时他也想,往后的日子兴许就是这样了。他这一生,究竟于世间何益?

晚秋的一日,他难得翻出了行李中的灵器,推算天气。

算了两次,都说今夜有初雪。夜深时,他便披衣坐在院里,任由寒气浸入躯体,勾起他胸中旧伤作痛,他反倒觉出一丝安慰。

雪一直没有下来,他起身去拿酒,刚一回头,就看到一人站在他面前。

不见踪迹,悄然无声。他猛地后退两步,对方只是伸手一拂,他全身已被燃烧着暗火的阵法紧束,毫无还手之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