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2章 踏雪行(五)(第2/3页)
不知不觉间,他们已来到了冰湖正中央。
山谷如同一只浑然无暇的玉碗,将一汪清澈的冰面盛在其中。从湖中四顾眺望,山野之间那些散乱的林木,隐约形成一道道流淌的线。白雪宛如罩在旧物上的绢帛,盖住了它们的色泽纹理,轮廓却越发清晰地浮现出来——那四周坡地上深深浅浅的积雪,正像是垂落的飞羽,仿佛曾有一双遮天蔽日的羽翼,在这幅巨画上轻轻一拍,将那华美的痕迹留在了群山之上。
世上并没有那样巨大的翅膀,就是真的有,它印下的痕迹也不会这样留存下来。山谷中那些由参差树木画出的羽痕,只能是经过精心修饰,方能呈现出如今的模样,百年如一,静静地将铸剑池环抱其中。
可惜,站在冰湖上的两人都无心欣赏这番奇景。随着星仪话音一落,冰面上忽地生出一枝苗木般的冰刺,接着迎风便长,眨眼间已化为一株参天巨木。
这棵通体寒霜的冰树,任谁都叫不出它是什么品类,与什么树木相似。它枝干宽阔,树顶直入云霄,枝叶却如海上岛屿间的莲树一般伸展垂落,在他们周围降下。
片刻之间,这里就凭空生出了一座冰屋,四周冰壁晶莹透明,流光变幻,阻隔了湖上呼啸的寒风。
冰屋之中,直垂地面的树枝化作一处宽阔的砧台,又有几处枝条同样变为桌案、椅凳等等。饶是谢真心神纷乱,也不由得注目:此处陈列的器具,分明都是拿来铸剑用的。
只是,还缺了最为关键的一样,那便是熔炼炉。
凡间铸铁的熔炉连着风箱,常常要数人一同锻制,仙门中也有以火池熔剑的手法,这两种冰屋中都不曾见到。这个念头刚一闪过,就听星仪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
他也不知星仪在跟谁说话,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语。话音到处,手腕上金环传来一阵巨力,在险些将双臂折断的剧痛中,将他隔空一扯,掼在了砧台之上。
由坚冰作成的砧台,也正如坚冰一般寒冷刺骨。隔着衣袍的地方还好些,但双手分开,被金环扣在冰上时,手背也紧贴着冰面,几乎当即就没了知觉。他勉强动了动手指,肌肤上只传来一丝麻木的刺痛。
听说在极寒之地,徒手去抓冰块时,冰面稍稍化掉再结冻,手就会被粘在上头……谢真苦中作乐地想,现在估计也和那样差不多了。
他一路上拿着的花跌落在地,星仪将那些花摆在一旁,取出从旅店带来的那只酒壶,倾倒出一线烈酒,浇在上面。
他既不出声,也无笑容,似乎很有耐心,一点点将酒倒干净。最后,他抬手一弹,一缕金砂化成的火星落在花束上,轰然烧了起来。
德音的酒虽是烈酒,却也没有这样容易烧起,而在星仪的手下,被酒浸透的花枝就仿佛一支歪倒的松脂火把。若有若无的红色向四周蔓延而去,当花枝燃尽时,整片湖面已经化为火海,熊熊烈火围拢他们,于冰面下不住燃烧。
谢真侧眼见到这一情形,心道原来这座湖才是锻炉……而他们,如今真是货真价实地被架在火上烤了。
身下的冰砧台冷彻骨髓,仿佛要连他的肺腑与思绪都一并冻结其中。若不是他强令自己清醒,加上灵脉中一息尚存的火行灵气仍在游走,恐怕他早就在这无边的寒冷中睡了过去。
他倒是希望那些火能赶紧烧过来,好叫他从这份折磨中缓一缓,可惜这大冰块结实得很,不见有半点融化的迹象。
他眨了眨眼,只觉得眼睑都要冻在一起,想必睫毛也挂上了霜花。在他渐渐模糊的眼前,星仪踱步过来,稍一低头,若有所思地打量。
谢真竭力睁开眼睛,与他目光相对。翟歆当年也许就是这样躺在祭台上,听了他的往事,谢真再看星仪时,总觉得他的眼神就像个鱼贩子在看案板上的鱼。
接着,星仪信手一探,将海山从他腰间拔了出来。
出鞘那一刻,海山发出一声长长的厉啸。名剑有灵,在主人面前落入旁人之手,无异奇耻大辱。那鸣声中饱含的凶戾,仿佛连这座冰屋都无法拘束,尾音带着挥之不去的怒意,在四壁间震动许久,方才止息。
星仪持剑而立,伸指在刃身上一滑而过,赞道:“脾气不小,和你很像。”
语毕,他手腕微微一转,剑身化作一道寒光,刹那间穿过谢真右肩,把他钉在冰上。
谢真大半个人都冻得麻了,疼痛就也不大清楚,但姑且还能辨别出这位置暂不伤及性命。剑刃纵贯他肩上骨肉,再透入冰层,没进半截,使他胸前鲜血迸流。
此情此景,谢真却还有一点余力思索,星仪这是要做什么?
一路上星仪对他勉强算是以礼相待,要说刻意想把他零碎折磨一番,也不用等到现在。这一剑重伤之下,他右手一时半会拿不了剑,但他本来就受制于人,何必又要多此一举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