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2章
漫山雪皑, 暖池吹纱。
卫常在回剑入鞘,起身走到窗边,向东南处看去, 那里正是蓟常英的住所。
师兄向来是师尊的左膀右臂,少有闲暇之时, 没有谕令,莫说去往妖界, 他大抵连三清山都难下, 又如何会有时间去往妖界?
方才是他心急。
“小子,你在拭哪把剑!”
昆吾剑灵从剑中跃出,无瞳双目望向窗边身影, 心中气愤。
自回道和宫以来, 他整日都在擦拭那把潋滟剑,全然不顾昆吾。
那把凡剑虽也稍有灵气, 不算普通,但与昆吾剑相比, 实在是云泥之别, 当真是有眼不识金玉, 只把凡泥作宝!
卫常在立在窗边,任由寒风拂过颊边碎发,睫上落下几粒细雪,他却都只是静静站着,并未开口作答。
经过这些时日的相识,昆吾剑灵对卫常在也稍有了解,是以对这番沉默并不意外。
“既然昆吾在手,便要好好珍惜,若是得陇望蜀, 小心最后一把剑都无。”
他久未出世,先主人又是圣者,是以脾性虽然倨傲,但心性纯洁,并无坏心,况且卫常在天资过人,他其实十分赏识,方才这番话,不过是模仿圣人所言,略作提点罢了。
但这话入了卫常在的耳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,只见这个模样年幼,齐腰高的小童在房内转悠,话里不客气,面上却浮起孩童特有的新奇。
昆吾剑灵从未见过这样的房间。
顶上悬镜,密不透光,只有一道狭小光源从房顶透入,将二十四面铜镜依次点亮。
虽然奇怪,但也颇有巧思,这般幽闭,其实很像很早以前的仙人洞府,于静心修行有利。
但今日是卫常在第一次将轩窗打开,屋内终于大亮,他这才得以窥见全貌。
全屋分为内外两阁,桌案、书柜、剑架、床铺一应俱全,布置十分规整,但也透着一股冷清,只是四周垂缦叠纱,便将这份冷意冲散许多。
外阁看起来十分寻常,内阁好似也无异样,只是——
昆吾剑灵猛然驻足,望向四周贴满的画像。
从左往右看去,最开始的几张画中,俱是一个垂髫小儿。
虽然并无五官,但剑灵还是从她耳畔那朵细花分辨出,这是一个女童。
画中人不论是动作或是穿着,都以极淡的墨色绘就,如烟渺一般,其实模糊不清。
但渐渐的,再往后看去,便能见到几张极为清晰的画像。
同样没有五官,但她或是在打坐,或是在蹲身浇花。
这样清晰过三四张后,画作再度模糊,看不清身形动作。
慢慢向后看去,画中人逐渐长大,她终于抽条成一个不高不矮,束着长发的少女。
只是仍旧没有五官。
她有时在山间奔跑逐鹿,十分狡黠,有时又在溪边打坐,静如深流。
剑灵抚着没毛的下颌,兀自鉴赏起来。
他想,这一段画作是矛盾的。
画中人忽而是松散的裙装,忽而又是轻便的劲装。
从她们的衣着来看,不像一人。
但从姿态来看,不论是逐鹿,或是打坐,她们结印的习惯都完全相同,又仿佛昭示着这是一人。
昆吾剑灵看得有些迷茫。
但肉眼可见的,画作越往后,便越显得清晰。
用以勾画的线条不再似先前那般飘渺模糊,即便用了淡墨,即便只有一道灰影,运笔转折间依然将她的锋锐清晰绘出。
昆吾剑灵暗暗点头。
看来这人的身影已然刻在提笔之人心中,故而不论如何落笔,不论是浓是淡,都已挥之不去。
怎么画,都只是一个人。
“妙哉妙哉!”
昆吾剑灵故作高深地开口。
他原本那位主人,虽然不乏学识,但志不在此,也没什么才情,诗不成画不就,每每与人品诗鉴画,便头疼地说出这四个字。
他现在也是有样学样。
如此感慨一番,正要转身离开时,眼前便倾下一道阴影。
他回头看去,卫常在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,正静静看着这满墙画像。
他问:“妙在何处?”
昆吾剑灵有些头疼。
他灵机一动,将问题抛了回去:“你觉得,这是同一人吗?”
其实他当真不知道。
卫常在看向它们,双唇微张:“或许是,或许不是。”
“你连自己画的是谁都不知道?”昆吾剑灵上下打量他一眼,恍然大悟。
“这难道是你偷画的?同门弟子?或是哪位女修?”
卫常在垂眸看他,一双乌眸中仿佛凝着一片淡薄的冰湖。
剑灵其实只是随口一问,也没想过他会回答,但卫常在当真开了口。
“这不是偷画,从一开始,它就只是一副想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