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(第3/4页)

他在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写道:“我本就是妖邪,我们是一体的,我被选中,我并非人——”

话语戛然而止,再无其他。

不止是林斐然,屋中四人看过这本册子,心绪各异。

她静心思索过,又去看过那块木制门联,回身向秋瞳道:“你的谱图中还有金桂吗?”

秋瞳摇了摇头:“中途用过了。”

她看过这本册子,心下也十分低沉,谁人不知青平王的妻子患有寒症,难道娘亲以后会如这人一般,人不人,鬼不鬼的吗?

“我有两枝。”卫常在从群芳谱中取出金桂给她,又不经意问道,“从天柱而出时,我记得文道友也有一枝,用了么?”

林斐然点头,并未过多解释,他却后退两步,给她让出位置,又十分敏感地向侧方看去,那契妖衣袍是文武袖制式,左窄右宽,双腕都箍有金环,但窄袖处另悬一枚玉环,宽袖处若隐若现几点金黄。

那是一条编有桂子的乌色腕绳,他是契妖,没有群芳谱,无法施用花令,其上桂花从何而来已无需猜测。

他强迫自己收回视线,看向林斐然,她抬手抚过这馥郁的桂枝,又打开空空如也的抽屉,拾起了桌上明珠。

“我有一个猜想,但是需要将这明珠放入柜中来验证,中间会有一刻的黑暗,他或许会做些什么,若诸位不同意,我再另想办法。”

如霰面无异色,只点头道:“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,我没意见。”

卫常在也开口:“可以。”

秋瞳竟也未曾反对,不过她从卫常在身后走出,站到林斐然后方,揪着她的衣角,闭眼道:“文道友,你可要快一些!”

林斐然看过他们,抿唇莞尔:“你站我身后便好。”

言罢,她将明珠封入柜中,房内霎时陷入一片黑寂,那窸窣的蠕动声立即撞开床帘,毫不犹疑向林斐然冲去。

声音渐近,秋瞳急得抱住林斐然的腰:“他、他来了!”

哒哒哒——

有什么触上了自己的腿,林斐然并未低头,也未抬腿,手中金桂已然催动绽放,细小的桂子飘上低矮的屋顶,亮出一道日光。

那是秋日里的暖阳,并不炙热耀目,仿佛隔着薄薄一层洒下,却足以为来人驱散周身寒意。

那人紧紧握住林斐然的小腿,本要撕碎的动作微顿,他抬头看向这抹日光,怔怔然间,温热的泪水已经快过他的所有思绪,率先夺眶而出。

“啊、啊……”

他的喉舌已然碎裂,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,每一道都是这么欣喜和向往。

在这餍足的暖阳下,他放开了手,扭曲的躯干无法躺平,他便动了动身,摆出同样奇异的姿势,像是一只忙碌整夜,终于在日出时结网而成的蜘蛛。

面上覆结的冷霜不褪反生,冰簇丛丛穿出,他打了个寒颤,却依旧试图舒展身姿,获取更多久违的日照。

不出日光就不能出去。

暗室何来日光,他只能困在这里十年,百年,直至死去。

人始终是人,不论如何否认,若是置身黑暗太久,在猝然见到那缕日光时,眼中迸发的希冀之色都是相同的。

林斐然静静看着,忽而弯下身,一手托着他枯瘦的后背,一手托着他奇畸弯折的腿,将他抱起,离那抹暖阳更近。

他转头看向林斐然,属于人的温热隔着破旧的衣衫传来,烫得惊人,于是那将将停止的泪水再度涌出,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。

他是一个人,并非妖邪。

当啷一声,矮门上的木板掉落,紧闭的木门吱呀推出一道缝,门已开,此时却无人在意。

林斐然将他举起,神情认真平和,看似平平,整个人却唤出一种奇异的光彩,叫人见之难忘。

秋瞳在身后怔然看着,似是受了很大触动,双目微红。

卫常在也抬眸看去,静然的乌瞳中点着一抹暖光,清冷尽卸,眼中映着她的身影,浮光轻荡。

如霰撑着下颌,望向那抹日光,又转眼看向林斐然,眸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。

滴答一声,手中之人的身形开始融化滴落,如同被烈火炙烤许久的坚冰,再也抵挡不住,只能簌簌流下。

他沾着融出的水液,在衣襟上泅湿写出“多谢”二字,静静看向那低矮压抑的屋顶,不多一会儿,便只剩几件破碎的衣衫挂在手臂。

他实在太轻,好似只剩一把骨头,甚至还不如她的弟子剑重,此时融水消散,便也没太多实感。

林斐然收回手,在原地矗立几息,她心下并无伤怀,只有淡淡的怅惋,叹无妄之灾,叹生命之轻。

人生困苦重重,起伏跌宕,最后竟也不过一把枯骨的斤两。

如霰从案几上走下,不愿见她此般神情,便转移话题问道:“你说,这房内之事是真是假?”